五点零

带恶人一个

【方王】山河(上)

民国-方王only

深夜,方公馆。

二楼的主卧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暗,笼罩出一片狭小的区域。方士谦坐在床边,一身军装被昏黄色的光晕浸出一股暖意。他看着床上熟睡的青年,眼神温柔,嘴角却攒不出一丝笑意。

“杰希。”他唤道,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他一遍一遍地念叨。

“杰希,对不起。”

他握住了青年的手,捧着,握在手心里,像是要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那手骨节修长,指甲修剪整齐。王杰希曾经攥紧了手藏在袖子里,脸上却丝毫不让地斥责他。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他是军阀世家子,城中指挥官;他是救国学生会的进步青年。他神色冰冷斥责他国难当头却不作为,他一派悠然地听完然后转身就走。

那是王杰希以为的,他们第一次相遇。

方士谦遇到他则更早。那时候东北三省被占,王杰希和他的同学整日上街游行,喊着救国的口号,分发传单。街口常有演讲,学生会的同学们站在临时筑起的台子上神色激动地大声宣传,隔得远远的就能听见。

就是在那时候,方士谦看到他,透过车窗,穿过人群,就那么一眼。王杰希一身黑色的学生装,沉着地一步一步走上演讲台,脸上挂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成熟与冷静。

车子很快开走了,王杰希留给方士谦的只那么一个身影。

“又是那帮学生。”副手道,“他们以为打仗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国难当头,我们却只能缩在这里等着日本人打过来。”方士谦笑了笑,把后半句话收回了肚子里:且还不知打过来了,南京那边是让守还是让撤。

副手见着话头不对,赶紧转了话题,怕再这样说下去,自己的长官要被人扣个什么罪名。如今局势紧张,人心惶惶,不守规矩被人戳了脊梁骨撤下去的,不知有多少。

“南京下个月有人要过来视察。”

方士谦点点头:“查查看能不能提前知道是什么人。”

“是。”

 

南京来的,无非也就是些无所事事之辈。方士谦陪着这位大腹便便的长官在城里最好的饭店吃了饭,然后和人一道去了舞厅。听了几首歌看了几支舞后长官跃跃欲试,搂着舞女下了舞池。方士谦看不惯那副人模狗样,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出了舞厅,恰好遇着了王杰希。

方士谦彼时还穿着制服,军衔上一串三角十分晃眼。副手站在他身后,臂弯里还挂着方士谦未来得及披上的披风,站在舞厅的台阶上,摆明了是刚从里面出来。

两厢对望,凝神看了片刻,方士谦发现王杰希的眼睛居然大小不一。

“指挥官大人,这么晚了还在舞厅徘徊,当真是辛苦操劳。”王杰希冷冰冰地开口,毫不畏惧对面这个军衔和家世随便拿出来都能压死人的指挥官。

冬夜漫漫,卷着一阵又一阵的北方。王杰希穿着普通的学生装,左手夹着一本书,右手在袖子中攥紧。明明被风吹的脸色煞白,却还是一副坚持的、固执的表情,眼神冰冷一番痛斥。

都说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

方士谦由得他说。

“我以为,方长官离开了南京的方家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是有自己的理想。”王杰希道,“不曾想,方长官与那些国难当头却只顾纸醉金迷的人,是一丘之貉。”

方士谦见他说完,悠悠来了句:“‘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这话你可听过?”

王杰希皱眉。

“既然你只相信你自己看到的,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方士谦接过副手递过来的披风披在身上,转身走了。

 

不成想第二天,南京来巡查的长官在舞厅险些遇刺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王杰希接过街头报童递过来的报纸,大略览了一遍。

“昨晚竟然是错怪他了吗。”王杰希想。

遇刺是大事,好在刺杀不成。方士谦作为城里最大的官自然免不了到南京亲自受处分。好在方家在南京的势力也大,竭力保他,竟然也护得他职位不失,一个通报批评便了了事。方士谦从南京平安回来以后惹得城里议论纷纷,都说方家位高权重,这方士谦也不是好惹的。

王杰希的同学们得知他深夜痛斥方士谦的事,纷纷担忧道:“他那么有权有势,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吧?”

王杰希摇摇头:“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不然他那天晚上也不敢那么放肆。

 

他们相熟是在一次酒会上。城中商会的各家掌柜都到了,还派了张请柬去方公馆,一为试探,二为拉拢。

王家在城中也是大商贾了,王杰希陪着父亲过来,懒怠听商人之间三分真七分假的客套话,正想逃去露台一个人待着,就见门口进来一人。

他没想到,方士谦真的会来。

大老板们全都凑上去,献殷勤的献殷勤,套话的套话。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怕仗打到这里来,大家的生意都没法做。方士谦笑笑道:“方某不才,但身为军人,一定会尽到职责,还请诸位放心。”

喂过定心丸,方士谦显得对酒会也不那么有兴趣了。借口透气跑到了露台,抬头撞见了王杰希。

天早就黑了,冬未走春未来的时节,远远的几条大街还灯火通明。王杰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倒是方士谦先开口了:“又是你啊。”

“……”

“怎么每次看见你都是晚上啊。”方士谦笑道,“还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上次的事,抱歉,错怪你了。”王杰希想想觉得还是得把误会说开了。

“啊,我们这种人被误会也是常事了。”方士谦觉得认真道歉的王杰希和一番痛斥的王杰希一比还真是可爱,“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是出身在——”他转头望了望大厅里觥筹交错的人群。

“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我的理想。”王杰希道,“就像你,离开了祖上的庇佑,不也是为了理想吗?”

方士谦大笑:“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吗?我离开南京,只是因为太心直口快了,家里人怕我在那种环境下得罪人,才把我送出来。”

王杰希被噎得不知道怎么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南京的局势,还真是紧张啊……”

“是啊,一个个如履薄冰的。”方士谦道,“远离了是非之地,人都舒坦多了。上次回南京一趟险些折了十年寿。”

王杰希扑哧一声笑了,他没想到私底下的方长官居然这么的……平易近人。

“王主席笑什么?”

“你知道我是……”

“B大学生会主席,王杰希。”

王杰希皱了皱眉:“你调查我?”

方士谦满不在乎道:“总不能让你白白骂我一场,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方长官不会是打算报复回来吧?”

“怎么报复?我再骂你一顿?”方士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这些学生啊,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们所做的事,可不是为了有意思。”

方士谦忽然严肃起来,他收起刚刚和缓随性的笑,沉声道:“我不知道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我只知道我是个军人。

“我应该做的,就是保家卫国。”

香烟燃尽,方士谦碾灭烟头,拍了拍手准备要走:“今天和你的交谈很愉快,先走一步,有缘再会。啊,抱歉,早年留洋的习惯,官话说多了果然不好。”

王杰希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和他再见,他趴在露台上,瞧着方长官的座驾离开,潜意识里已经把方士谦划入了“可相交”的人里。

并且,期待着“有缘再会”。

 

没想到“有缘再会”来得令人如此猝不及防。

第二天,王杰希一来到学校就被焦急的同学拦住了:“主席,柳非被人带走了!”

王杰希听柳非的几个同学说,昨晚柳非被警署的人从学校中强行带走,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主席,这、这怎么办呀!柳非家在外地,她家里人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几个同学想到的是用钱打通关系,而王杰希第一个想到的,是方士谦。

他叫同学帮忙请了一天假,直奔方公馆。

 

“哦?柳非?”方士谦坐在沙发上,挥手清退了所有下人,“她被怀疑与刺杀政府要员的事有关。”

“那件事?不可能!柳非还是个学生!”王杰希想了想,又试探道:“况且,那件事不是结束了吗?你都从南京平安回来了。”

方士谦失笑:“你以为我回来得很容易吗?这种事情,南京那边不会轻易了结的。”

“但是柳非……她仅仅只是个女学生,她不可能与这种事情有关。她有什么胆量、又有什么能力,去刺杀政府要员?”王杰希争辩道。

“所以,你来这里的意思是——”

“能不能放了她?”王杰希小心开口。

“如果她是清白的,肯定会被放出来。”

“要怎么样证明她是清白的?”

方士谦沉默了片刻:“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杰希皱眉道:“这件事不是她做的。那个行刺的舞女,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她了吗?我不明白为什么还会牵扯到柳非。”

“王杰希,”方士谦忽然严肃起来,“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柳非在刺杀行动之前与舞女有过密切的联系。她不可能证明她是清白的。”

王杰希冷笑道:“我没想到,已经民国了,居然还有连坐这种罪刑。”

“不是连坐,是同谋。”

王杰希忽然起身:“方长官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既然你认为柳非与这件事非有关不可,那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告辞。”

“等一下。”方士谦拽住王杰希,“坐下。”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你们这些学生怎么这么固执。我都说了,只要你告诉我原因就可以了。你不是想救她吗?”

王杰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辨别方士谦是否在骗他。半晌,王杰希道:“我不明白,你想知道什么。”

“你……你们,”方士谦斟酌着谨慎开口,“你们,除了学生的身份之外,还有另外的身份吗?”

王杰希内心放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思虑片刻,缓缓开口:

“除了学生,我们还是父母的子女,是彼此的朋友,也是……”王杰希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也是一群为了国家命运而汇聚到一起奋斗的年轻人。”

方士谦闻言笑了笑:“算了,那就这样吧。你回去,告诉另外的‘年轻人’不必担心了。”

没想到方士谦答应地如此干脆,王杰希问:“就这样?”

“就这样。你还想留下来蹭顿午饭不成?”

“我……”

没等王杰希答话,方士谦已经高声喊道:“有人没?叫厨房多备一副碗筷,今儿有客!”

王杰希最终,神情复杂地留了下来。

厨房做了几道精致小菜,配了一道浓汤。吃饭时方士谦随口问道:“那个柳非,是你女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问?”王杰希奇怪道。

“哦,我看你对她的事儿比较上心嘛。”方士谦道。

“我没有女朋友。”

方士谦顺口又问:“那男朋友呢?”

王杰希震惊的看向方士谦,方士谦笑笑:“抱歉,留洋时候的坏习惯。”

“方先生,我有时候还真看不懂你这个人。”王杰希无奈地摇头。

方士谦失笑:“你还是个学生啊。”

“我有时候觉得,先生是个不可招惹的人,有时候又觉得先生很随性,”王杰希解释道。

方士谦给王杰希盛了碗汤:“呵呵,我就这样,你不觉得阴晴不定就好。”

阴晴不定?倒真有点儿……王杰希想。

 

日子长了,来往愈多,王杰希越怀疑自己当初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一步步接近了方士谦并和他熟了起来。一个军官,一个学生。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和方士谦倒挺聊得来。

王家知道这件事,提点过王杰希几句,叫他不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该利用的关系得利用上。王杰希对这种做法深为不齿,左耳进右耳就出了。方士谦倒越发觉着王杰希的好处来,旁的商家大贾忙着拉拢他讨好他还来不及,也就王杰希,身为王家的长子,攀上了这层关系却没想着拿这层关系换取什么利益。

王杰希毕业后到了自家企业旗下的报社工作,每天与笔墨打交道也符合他的气质。柳非的事早就圆满划上了句号,方士谦不知打点了多少事情多少关系,愣是把脏水泼给了日本间谍,一纸报告递上去,南京那边也没了下文。柳非出来后读完剩余的课程,一毕业就去了外地,鲜少传回来消息。当初学生会最活跃的几个同学如今也是各奔前程,可无论如何,他们始终都在为心中的理想奋斗着。

一次同学聚会,有人问王杰希:“当初柳非的事,到底是怎么摆平的?”

王杰希笑笑不答话。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方家在南京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容易登高跌重,一旦走漏了风声,可不是他害了方士谦?

相熟以后,有一次王杰希问方士谦:“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帮我们?”

方士谦挑眉:“官场上的事儿你也感兴趣?当初怎么不问。”

“当初和你又不熟,问了你也不会说吧。”王杰希道,“听你的意思,这件事水还挺深。”

“倒也没有多深。”方士谦看了看四下无人,半带调笑地说:“那边儿来的人,一多半都是搜刮民脂民膏、贪生怕死之辈,留着也是无益。他在南京升的太快,总有人忌惮。你以为在这局势紧张的时候出来巡查是什么好差事吗?上头有人不想留他,出来是生是死全靠命。那次的事,要是死了,盖个死无对证的名儿也就算了。但就坏在人没死,回了那边。总得顾忌着还没撕破的面子。再说,这件事儿,上头也怕牵扯到了……红色方面……”

“你倒是相信我们。”

“呵,彼此吧,你不是也很信任我吗?”方士谦给王杰希倒了杯茶:“不聊这些了,来,喝茶。”

王杰希接过茶杯叹了口气:“‘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这一句,我如今可算是明白了。刚刚的话你跟我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跟别人说。”

方士谦笑了:“你倒不把自己当成‘别人’。”

“是你不把我当‘别人’。”王杰希淡淡道。

方士谦心里像被谁撩了一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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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撸个短篇一发完结果还是写成了上下篇

怎么说呢,老是吃不到民国粮只能自己产咯。“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那时候有一群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青年,也有战火连绵烧遍祖国大地。各种思想与矛盾的冲撞,各种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

倒不如说,是敬佩那些人吧。

那些“为了理想而汇聚到一起奋斗的年轻人”。

当然还有那些,站在前线上的军人们。

幸而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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