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零

带恶人一个

【方王】山河(下)

民国---方王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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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出事的时候,王杰希被吓了一跳,以为是方士谦私放柳非的事暴露了。南京那边方宅遭遇搜查的消息传到报社,几个同僚正打算研究研究写成新闻,却见王杰希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就出去了。

他一路赶到方公馆,门房见是熟面孔也就没拦。进了一楼客厅,正在打扫的女仆提醒道:“先生今儿心情不好,您可谨慎着。”王杰希点点头谢她提醒,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的书房没人,王杰希找到主卧,方士谦正站在窗前抽烟。

他一回头,没像平时那样冲王杰希微笑,疲惫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王杰希叹气,从桌上端了个烟灰缸到窗台:“你……你没事吧?”

“南京那边还没下调令,我这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我虽然没混过官场,但在报社待久了……”王杰希道,“总之,你想听听我的分析吗?”

“说吧。这种事还是旁观者清。”

王杰希拽了张椅子过来让方士谦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这次搜查来得突然。南京报社的朋友说,是派系内斗。”

“嗯。”方士谦喝了口茶缓了缓精神,“虽然远离南京多年,但是家父常常传来消息,说总觉得手下有人不老实,保不齐哪天捅他一刀。我那时候还安慰他,说都是和他一个战场上出生入死打拼的兄弟,不一定就……这种时代,人心真是可怕。”

“你知道是谁干的?”

方士谦摇摇头:“方家太过位高权重,上上下下都有人忌惮,这次说不定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搜查的罪名是药品走私,倒也没搜出什么,就是停了家父的职,处理意见还得过些日子才能下来。”

“那你,你要回去吗?”王杰希问。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回去也是错,不回去也是错。”

王杰希看着方士谦靠在椅子上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很累吧?”王杰希道,“一个人撑着这些。”

“其实我挺羡慕你,王杰希。”方士谦苦笑道,“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选择自己的理想。但是我不行啊。

“留洋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大洋彼岸接触了很多新的思想,但是我知道那些对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因为我的出身早就决定了我要走的道路。

“如果我偏离了这条道路,我的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那时候我很想家,也很孤独。

“现在,我也想家,但是我不能回去。”方士谦道,“一个人撑着啊。如果我倒了,方家就真的完了。”

“我陪你。”

“什么?”方士谦没听清。

王杰希忽然倾身过来,攫住了他的唇。

方士谦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杰希。

他承认他是对王杰希动过一些别的心思,但是,但是——

他没有想到,王杰希对他也是同样。

一个很单纯的吻,王杰希没玩什么花样地贴着他,方士谦却觉得这比自己留洋时看到的洋人男女之间的吻更撩人。

分开时,方士谦总算恢复了半分平日里的洒脱模样,只是心里还有事儿累着,脸上的笑总显得不那么真实。他说:“王杰希,我连自己的明天都不敢担保,你可要慎重。”

“我不需要你保护。”王杰希道,“我只想和你站在一起。”

方士谦抑制住想把他拥在怀里的欲望,轻声叹了口气:“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做到相信别人吗?”

“那也没关系。”王杰希看着他的眼睛,方士谦曾开玩笑说,王杰希的眼睛亮如星辰,“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只要让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哪怕我有一天会怀疑你……”

“哪怕你有一天会怀疑我。”

他知道他的顾虑,他理解他的顾虑,但他还是想陪着他,哪怕所有人都背叛他,哪怕他不相信任何人。

“王杰希,”方士谦笑了笑,“你疯起来,真是不顾一切啊。”

不爱便是不爱,是爱就爱得疯狂,疯得不顾一切。

 

方家的事最终也了结了,中间免不了周折。好在方家早年的人脉和势力都在,加之有方士谦在军中担了个要职,他镇着的这块地也处在局势紧张之地,保不齐日本人哪天打过来。考虑到这一层,上头要处理也不好撕破脸。于是只收了方家的权,一纸调令给了个闲散官职。所谓无官一身轻,权没了倒也落得清净。方士谦劝家里人趁势就退了吧,官场上耗了大半生落得这个局面,方父也是心灰意冷,递了文件上去辞官,上头也痛快批了。倒是不错的结局。

方士谦看得开,说是家里只剩他一个还留在这位置,好在远离南京,是个军官,人心险恶也险恶不着他。他不再担着“方家长子”的身份行事,不必处处留心步步为营,倒是舒心了许多。

“今儿起,我也就尽心尽力只护着你一个了。”方士谦调笑道。

王杰希说:“用不着你护。”

乱世里头,谁又护得着谁呢?

这后半句王杰希没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凄凉。

 

九月,新生开学季。就算是乱世也少不了勤奋上进的学生。王杰希被母校请回去做开学典礼的演讲,方士谦得到消息,悄悄套了身学生装混在了人群里。

王杰希的讲稿是自己写的,带着他自己的风格,不出格也不平庸。像他人一样,低调内敛,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光芒,总是时不时地晃过来。演讲里上至国家命运下至个人前途,底下的学生无不热血沸腾两眼放光。

要被晃晕了。方士谦想。觉得要不要试着叫他“王大忽悠”。

他想象了一下王杰希穿着长衫举着“神算”的旗子站在街头算命的场景,被自己逗笑了。

典礼结束时,方士谦压低学生帽檐找到王杰希,从背后拍了拍他,掐着嗓子喊:“王学长。”

王杰希回头被吓了一跳。

王杰希哭笑不得:“你这衣服哪儿来的?”

“学生装而已,哪儿搞不到。”方士谦显摆了一下,“怎么样?我是穿军装好看还是学生装好看?”

王杰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摸着下巴道:“就你这长相……还是不穿好看。”

方士谦乐了,王杰希不太爱开玩笑,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

“陪我逛逛吧,好久没回来了。”王杰希道。

方士谦就陪着他在校园里散步,他们从草坪上的石子小路穿过,头顶上是参天古木,树叶层层叠叠生机勃勃,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颇有点儿浪漫色彩。

“让我想起了我读书的时候。”

“国外吗?”

“嗯。”方士谦点点头,“那里的树也是又高又大,草坪上永远有看书的同学和谈恋爱的男女,穿过走廊时能碰见一群围在一起讨论问题的学生,有时候会争得面红耳赤。教授们夹着书经过,风度翩翩地和学生打招呼……”

王杰希笑了:“你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啊,”方士谦理了理衣服,恭恭敬敬道:“学长好!”

“呵,待会儿有人把你认出来看你还嘚瑟不嘚瑟。”

一路上倒真有人过来打招呼,可惜认的不是方士谦,而是王杰希。一口一个“学长”,看着王杰希微笑着冲那些小姑娘小年轻打招呼,方士谦都要醋了。

“王杰希,看看我。”

王杰希看向他,不明所以。

“你该抓紧时间对着我笑一笑,万一我哪天上了战场回不来了呢?”方士谦摊手道,“所以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死前还能想着你的笑呢。”

他随口一个玩笑,王杰希却当了真,脸色冷起来,冷冷道:“祸害遗千年,你就是上了战场也能回来。”

“以后,不许这么说话。”

方士谦看他不高兴了赶紧黏上去道歉,他以为腻歪腻歪就好了,没成想王杰希这次是真动了气。讨了半天饶,王杰希才肯开口:“你答应我,方士谦,你答应我不会有那么一天。”

“好!”就算知道这样的保证根本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但好歹能解了燃眉之急,方士谦立马点头答应:“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你要是回不来,我一定不会等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千万别等我。就当我从来没存在过。方士谦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去找你,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王杰希想。

 

王杰希毕业后就在外面自己找了公寓住着,家里人也由得他去。和方士谦在一起后,他的公寓也算是空房了。一个月里能有二十天是吃住在方公馆。厨房做饭之前都会先问一问:“今儿要做王先生的饭吗?”

王杰希喜欢窝在二楼主卧大窗台前的躺椅里。那把藤椅垫上靠枕舒服得很,人陷在里面晃啊晃,特别悠闲。一回方士谦被公事耽搁回家晚了,进门习惯性地问:“他人呢?”下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回道:“王先生在楼上呢。”

方士谦上楼,不出所料王杰希又窝在那躺椅里呢。

天已经黑了,屋里没开灯。王杰希靠在躺椅上,腿上一本摊开的书,仰着头睡得正熟。窗户没关,纱帘被夜风吹动,一飘一飘的。方士谦不由得脚步都放轻了。

他从床上拾了条毛毯盖在王杰希身上,自个儿坐在了窗台边。没开灯也没叫醒王杰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王杰希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王杰希醒来时揉揉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没注意。”方士谦的声音温柔的带着丝笑意,连对眼前这个人说话都要动用这辈子全部的柔情。

王杰希看了看表:“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你吃饭了吗?”

“没呢。在等你。”

不开灯,就着外头路灯的光,方士谦脸上的温柔都要化成水了,紧紧包围着王杰希,裹着他,拥着他。

“等我干什么。走吧,下楼去吃饭。”

“你不是也等了我很久吗。”方士谦道,又小声补了句:“这才是家啊。”

王杰希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那天方士谦没有告诉王杰希他忙的公事是什么,那是一纸截获的日军电报,是日军即将南下攻到这里的消息。

方士谦就是在忙着调兵,忙着布防,忙着向上级请示。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一周后,日军即将打到这里的消息传遍全城,需要转移的战略物资和重要文物资料史料转移完毕,各学校全面停课。王家企业旗下的工厂开始转移,大部分报社开始停刊,只有王杰希所在的那一个报社还在坚持。

 

两周后,所有能撤离的居民全部撤离完毕,各大商贾也早已逃往外地,王家举家迁移,临行前王母哭着求王杰希跟他们一起走,王杰希拒绝了,笑着安慰家人先走,说他随后就启程。

 

两周零五天后,日军距城中只五天路程,战备进行到关键时期,方士谦每晚都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王杰希所在的报社停刊,方士谦第一次尝试劝王杰希离开。

 

三周后,日军突然停止行军,方士谦再次劝王杰希离开。

 

三周零两天后,日军继续开拔,方士谦着人悄悄研究了一套安全出城的方案。

 

三周零四天后,日军兵临城下,驻扎在城外。第一次交火,双方都吃了点儿亏。南京政府下

令死守。

 

当夜,方公馆,方士谦在王杰希的饭里掺了安眠药。

 

“杰希,对不起。”方士谦握住王杰希的手。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做梦,熟睡的样子并不放松。

“我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多看会儿王杰希,想在记忆力记得他所有的表情,他高兴的样子,他生气的样子,他忧愁的样子,他想在脑子里清晰地描摹他的样子,清晰到子弹飞到自己面前也能记得。

像是怕以后都无法再呼唤,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喊:“杰希,杰希。”

杰希,王杰希,我的杰希。

 

有人叩门进来,方士谦抬头看了眼来人,再低头望向王杰希时已是满眼的哀伤与不舍。

可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把王杰希抱起,护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走吧,我送他去车里。”

夜色浓稠,混着化不开的离愁,混着硝烟的气味,混着山河破碎的哀伤。

 

王杰希醒来时觉得周身在摇晃,他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船舱。

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二月,还是冬天。王杰希穿着单薄的衬衫外套站在甲板上,刺骨的海风一阵一阵,却感觉不到冷,只是心里开了个口,呼啦啦的灌着风。

“先生。”

王杰希转头看了一眼,方士谦派来送他走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高英杰,一个叫刘小别。这两人自王杰希醒来以后就寸步不离,怕他插上翅膀逃回去似的。

“先生,天冷,您把大衣披上吧。”高英杰递上衣服。

王杰希接过来随意披在身上,又吹了会儿风,才问:“他送我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长官说,让我们把您安全送到国外。”刘小别掏掏口袋,“这是长官给您的信,他说很重要,我一直贴身放着的。”

王杰希有点不敢去接那封信,这算什么,绝笔?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信,却没急着拆开,而是问道:“他还留什么给我了?”

刘小别挠着头想了想:“好像还有个东西,天色暗我们没太看清,他放您口袋里了。对,就是这件风衣的口袋。”

“我知道了,你们回船舱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俩人站着不动,王杰希又道:“我总不能跳海游回去。”

刘小别和高英杰这才转身离开。王杰希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伸到口袋里摸索。

他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粒纽扣。

他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发现那是方士谦军装内衬衬衫上的纽扣,他看他穿过,分毫不差。

 

“长官,您还有什么东西要留给先生吗?”

“……”方士谦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扯下军装衬衫上第二粒纽扣,放进了王杰希的口袋。

那是,最接近心脏位置的纽扣。

 

海风凛凛,夹杂着海腥味儿,刀子般粗粝地刮在王杰希脸上,他一脸沉静地读完了方士谦留给他的信。

然后,他突然跪下,左手攥着拆封的信纸,右手掌心躺着那粒纽扣。他用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哭得像个孩子。

他在叫喊,冲着来时的方向,一遍一遍地喊“方士谦”。

声声嘶哑,字字血泪。

而那呼喊隔了茫茫大海,隔了战火烽烟,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到方士谦的耳边。

那是王杰希一生中最失态的时候,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嗓子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只是顺着心痛,一遍一遍地喊,一遍一遍,直到嗓子哑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高英杰和刘小别冲出去的时候,王杰希昏倒在甲板上,发丝凌乱,脸色苍白,手里却死死攥着那信和那纽扣,怎么掰也掰不开。

 

“杰希:

见字如面。

你读信时大约已在海上。我自作主张把你送走,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

此去远隔重洋,千万珍重。

若我命大,待将日寇驱逐,我一定去找你。

若我不幸,望你好好生活,就此忘却前尘。亦忘却士谦此人。

 

——方士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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